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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透了。
英语课上被老师叫起来背诵课文,之前明明都记得滚瓜烂熟的文章,站起来的时候却全都忘个干净,红着脸绊绊磕磕第一段还没背完就被老师挥了挥手示意坐下。第二节的语文课也是一团糟,起来给文言文断句的时候直接读串行。同学们从一开始的哄堂大笑到后来带着错愕的眼神齐刷刷的刺过来,老师也从讲台上下来走到身边拍着自己肩膀问是不是不舒服。
“......头有点晕......可能是没吃早饭的关系。”只好顺水推舟的承认下来。
王源额头抵在桌沿上,觑着眼看从自己两条腿的腿缝里露出来的一小块地板瓷砖,瓷砖与瓷砖拼接起的夹缝里是黑黑的污垢,在自己眼里膨胀、发酵。从扔掉王俊凯传过来的纸条,到现在,自己已经有两个小时是这种心不在焉浑浑噩噩的状态了。
“班长,没事吧?”文艺委员转过头来关心地问。
“嗯?”王源慢慢抬起头,揉了揉额头,那里已经被桌沿印出一条长长的印子,“没事。”
“课间操能去吗?”体委站到王源桌旁问他。
“不去了,”王源深呼吸一口气,朝两人弯了弯嘴角,“我这周课间操值日。”
“我也不想去!周渠我能请个假吗?”文艺委员朝体委做委屈状。
“你不行,乖乖跟着我走。”体委拽着女生的校服衣领把她从座位上拎起来带到自己身边,走的时候又转过头来嘱咐王源,“班长不舒服就去医务室啊。”
“我知道。”王源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班里的人很快就走干净了。王源往后看了一眼,王俊凯正拿着拖把往后门走,看样子是要去卫生间冲洗。王源踌躇了一下,上去讲台开始擦黑板。
痛恨各种高科技产品的语文老师对教室里的电子白板一视同仁,每节课都要写满满一黑板的板书,王源拉下校服袖子捂住口鼻,挥着板擦去够最上面的粉笔字。细小的白色粉尘在十点钟的阳光照射下漫天飞舞,肉眼可见的空中是混沌的浅白色。王源摇了摇头发上被蒙上的那层粉笔末,继续专心擦着黑板,如果有一种板刷,他想象着,就像汽车上的雨刷一样被安在黑板槽下方,一按按钮就可以机械摩擦就好了。
但是挥起来呈半圆状的“板刷”是总有些地方擦不到的。
“啪!”一大滩水迹被拍到地上的声音。
王源的想象被打断,他吓了一跳,朝教室门口看去,王俊凯正站在走廊。他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杵着拖把,地上那一滩水迹,很明显是还没来得及控干的拖把被外力甩到地上的杰作。
王源皱着眉头把脸转回来,但耳朵还在盯着门外。王俊凯开始拖地了,王俊凯拖完一个来回了,王俊凯开始拖第二个来回了。
受制于一种感情,或者被一个人的一言一行牵动的感觉,这对王源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尝试,这种新鲜的不受控和与其带来的不愉快,让他感到无措和沮丧。他只能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黑板擦上。
“呦,王俊凯你也会打扫卫生啊。”走廊上传来男生们嬉笑的声音。
“让开。”可以想象到一张皱着眉头不屑的脸。
“今晚上......”
“我知道。”突然压低的声音。
“从今以后......”
听不清了。结果还是抵抗失败。王源无能为力的看着垂在裤脚的手中握着的板擦,心里默念着“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任何消息。”
广播里课间操的音乐已经结束,人群开始慢慢向教学楼涌来。王源用抹布把讲桌擦干净,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手,刚好跟从外面进来的王俊凯打了个照面。
停顿了一秒,然后两个人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
平时看起来进一个人都嫌挤的门,这时候两个人并着过也显得富余,肩膀轻轻擦了一下,不带感情的摩擦,让王源觉得自己一上午莫名其妙的情绪是那么多余。
走廊上已经有从操场跑回来的同学,勾肩搭背笑闹着多亲密。王源轻轻摇了摇头,朝卫生间走去。
到了卫生间门口才发现四楼男生厕所门口挂了黄色的障碍牌,上面写着“正在维修,停止使用”,想着楼下的男卫生间也肯定人满为患,就绕了点路去了平时没怎么有人去的实验楼。
化学实验室、生物实验室、物理实验室,王源用手指轻轻划着墙壁,连续走过三个实验室,走廊的尽头就是厕所。这些实验室,好像也没有机会再进去了。
当初分科选文科的时候老师找了家长谈话,说自己这样的成绩选文科太吃亏,建议再考虑一下。母亲转过头来问王源是怎么想的,王源已经忘记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那个是个阴天的午后,太阳发暗,教师办公室里布艺沙发的扶手磨碎了一个小洞,王源低着头用手指抠着它,越抠越大,露出里面的填充物,然后用抱枕把它埋了起来。但母亲从来没勉强过什么,只是说尊重自己的意见。
所以到底为什么选文科,王源想着英语课和语文课上的窘迫,那些笑声和刺向自己的目光。
如果当初没有选文科,就不会遇到王俊凯了。
水流从水龙头里缓缓流出来,这边的水压貌似都比较小,透明的一小注,浇在水上,水花溅不起一个,温温吞吞的,却让人莫名烦躁。王源用力揉搓着那些渗进指纹里的粉尘,手指都开始发疼。
“这次是真的放过他了?”卫生间里面的隔间里突然传来有人说话声音。
“他说他只陪我们玩这最后一周,呵,求着他吗。”
“你说他真跟那个小班长好上了啊?”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活体同性恋。”
“也不能确定就是吧,就凭那么一张手机桌面。”
“不过他那么紧张要跟我们划清界限嘛......”
“要不然你拍张我们两个的合照当手机桌面行不行?”
“滚开,恶心......”
“你看,这不就得了。”
“但还是没有说服力吧,要不然我们从王源那边试一下?”
“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这么八卦呀。”
“我这不是也好奇嘛......”
“再说吧,走了走了,要上课了,你烟抽完了没有啊?”
“走走走,早抽完了,还不是在这里跟你废话浪费的时间。”
“......”
抽水马桶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王源躲在走廊外的隔间里,直到脚步声渐渐走远才从阴影里出来。外面起风了,梧桐的叶子落得满地都是,不远处的云被吹过来挡住了太阳,王源低头看着自己被水流冲的皱巴巴泛白的指头,将校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了最上方,顶着自己的下巴,硬戳戳的硌在那里。
意外得知的秘密不都应该是应该激动的吗?就像不劳而获的财富一样。可王源现在心里却是平静得很。他突然松了一口气,将胸口里郁积的浊气都吐了出来,步伐也变得轻盈,浑浑噩噩的半上午这时候脑子才终于清明。
雨是从下午四点半开始下的。哗啦啦的一大盆,直接从当空泼下来,地上溅起一个个水窝,叶子刷刷的落,被雨冲到地面上就死死的黏在那里。窗外的世界被雨水冲出的雾气笼罩,显得不那么真实,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围在窗边去围观这深秋罕见的暴雨。
王源收到母亲的短信问晚自习用不用去接,王源回了个不用,自己有带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说想吃排骨了。母亲回短信很快,简单明了,“好”字后面加了一个感叹号。昨晚忘记充电,手机电量还剩下百分之12,低电量模式下的黄色警告让王源看着糟心,直接摁了关机塞到口袋里面。
晚自习前班主任来教室讲了几个学校新下发的通知,顺便强调了下纪律,前脚刚走,王俊凯后脚就跟了出去。王源往后面瞟了一眼,摸了摸塞在桌洞最里面的雨伞。
最后一节课开始前王源突然被人叫了出去,是个挺漂亮的女生,留着薄薄的刘海。体委在身后吹了个口哨,挤眉弄眼的要拉着文艺委员要去凑过去看热闹。
“刚遇到王俊凯,他说让我帮忙转告你下晚自习的时候在教室里留一下。”女生扑闪着大眼睛,嘴上亮晶晶的唇膏在灯光下反着光。
“他不是不在学校吗?”王源问。
“额...我刚刚在楼梯口看到他了。”
“他去游戏厅了。”
“你看错了。”王源摸了摸鼻梁,转身进了教室。
“神经病吧这人。”女生在后面小声骂了一句。
“咦?这么快就回来啦?没多聊两句?”体委探着身子问回到座位上的王源。
“找错人了。”王源挥了挥手。
放学的时候雨还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你......还不走吗?”平时最晚走的学委问还在座位上整理笔记的王源。
“嗯,我负责锁门就可以。”王源点了下头,“明天见。”
“那好,”学委点了下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转过身,“你不用那么拼的,状态不好的时候人人都会有的。”
王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同桌指的是白天的事,笑着挥了挥手说了声谢谢。
钟表指针已指向九点四十,王源收拾好笔记开始锁窗户,看了看表,又开始整理教室后面的卫生工具,一些琐事,觉得干了半天,但是钟表指针却始终没走多远,胶着一样的质地,黏着的把时间拉长。
对面高三教学楼里教室的灯也已经差不多全都暗了下来,王源想给母亲打个电话说今晚晚点回去不用担心,但掏出手机来才发现电量已经完全耗完开不了机了。
“从王源那边试一下?”王源回想着白天在卫生间里听到的话。试什么?试自己喜不喜欢王俊凯吗?王源端着花洒蹲在滴水观音面前,他前几天从网上查了滴水观音的护理方法,每天照着网上的步骤趁王俊凯不在的时候给植物浇水,终于把花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没什么好试的。王源拨了一下叶片,水珠从叶面上滑下来落到鞋上。
九点五十。
王俊凯终究是没来。
不知道具体是雨裹着风,还是风裹着雨,王源从教学楼里一出来就打了个哆嗦。伞的骨架被风吹得歪歪扭扭,雨一下子刮过来,校服湿了一半。绿化里的松树朝自己这边倒过来,倏地一下,又倒回去,鞋子已经全湿了,伞根本就没什么用。
“大叔,开一下门!”王源敲着警卫室的窗。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警卫员拉开一个窗缝朝王源吼了一句,“这种天气一直在学校逗留找事儿吗?!”
“现在的学生!”
“谢谢叔叔!”王源从警卫开的一小道门缝里挤出去,把伞收起来缩成一小团顶在头顶上,书包也抱到了胸前,开始往前跑。
雨打在脸上生疼,校服已经是全湿,穿在里面的卫衣也湿了大半,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又冷又黏,每踏一步,就能听到鞋里发出噗嗤噗嗤的水泡声。
但心里,确实有一股气从心底一直腾到头顶,是愉悦的。王源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不同于和王俊凯过生日的那个夜晚,也不同于和王俊凯冷战的一整段日子,反而像是自己亲手撩开一片云雾,云雾触在掌心的绵密柔软的感觉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这种真实让他兴奋。
回到家的时候把母亲吓了一跳,自己成了一个湿漉漉的瘦猴儿,刘海一缕一缕的还在往下滴水,王源一下扑进母亲怀里,反应过来自己全身是湿的又一把把母亲推来,让她帮忙找换洗衣服自己先去冲澡。
“这怎么回事啊王源?”母亲在浴室外面问他。
“没事,妈,在教室里做题忘记时间了,手机也没电了打不了电话。”王源冲外面喊。
“差点就让你爸去接你了。”
“对了,排骨汤我再去给你热热。”
“好——”王源答应着。
乳白色的汤底里小羊排骨炖的正好,切得细碎的葱花撒了一层在上面,飘着浓香。
“最近怎么越来越不正常。”母亲坐在餐桌旁看着啃着骨头正香的王源说。
“妈,我真的没事。”王源停下来看着母亲说。
“如果说,我之前不正常的话,”他顿了一下,“那我现在,以及以后,一定是已经恢复好了的。”
“你爸有个老同学专门负责高考生心理压力这方面,要不然这周末让他带你去看看吧。”母亲一脸严肃。
“妈,”王源哭笑不得,“我真的没问题。”
“真的?”
“我发誓。”王源将三只还沾着油光的手指并在一起贴在耳边做发誓状。
“那好吧,你睡前不要忘记吃两片感冒药预防一下,”母亲打了个哈欠,“我先去睡了。”
“好。”王源答应着。
睡前看了眼闹钟,已经接近十一点半,想着明天还要上课,王源赶紧钻进了被窝。窗外的雨这时候才稍微小了一些,王源将窗帘拨开一点,楼下路灯的光照进黑皴皴的卧室。
晚上却做了异常混乱的梦。梦里的自己仿佛置身于橡皮泥里,灰的绿的蓝的黄的橡皮泥搅在一起揉搓,最后变成一块黑泥。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顶挂着赤红的太阳,天空却在下着雨,有人在耳边低声叫着自己的名字,是熟悉的声音,但第一次从那人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的叫法,“源”字含的很满,唇舌相碰黏了一圈再转回来,一种非常暧昧的读音。
“昨天晚上我回学校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也是,那么大的雨,不走才是傻。”
“警卫室的大叔骂了我一顿,他说最近不正常的小孩怎么那么多。”
“我猜另一个说的一定是你。”
“你等到很晚吗?”
“张小飞跟我说,他让乔苗苗去骗你,说我要你晚自习等我。”
“我说你肯定不会等的。”
“乔苗苗是谁,漂亮吗,你喜欢那种女生吗?”
“你喜欢我吧,我比她长得好看。”
“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打了十几遍,张小飞才告诉我。”
“早晚得收拾张小飞一顿。”
“他说你如果等我,就是对我有意思。”
“真的吗?”
“我以后就不跟他们玩了。”
“他说我恶心,你也恶心。”
“恶心就恶心吧。”
“你愿意和我一起恶心张小飞吗?”
“怎么头还是这么烫。”
王源感觉到有双手触到自己的额头上,冰冰凉。
“你妈说,你昨晚忘记吃感冒药了。”
“你们优等生记忆力不是很好吗?怎么这也会忘。”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社区医生来给你挂了水。”
“王源。”
王源感觉到有一抹温热蹭到了自己的嘴唇上,湿热的鼻息和自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对方柔软的头发也都扑到自己脸上,蹭得自己发痒。他缓缓睁开眼睛,对上王俊凯刚好移开脸的瞳孔,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在眼前骤然放大,欣喜,惊讶,错愕,激动,不安。
“你......你醒了?”
“王俊凯,”王源张了张干裂的嘴巴,声音带着一丝嘶哑,他抬了抬手想去抓王俊凯的胳膊,却发现手背上被扎了针,于是作罢。
“你好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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