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日


写着玩,非常ooc,不建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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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同王俊凯是小学同学。

他四年级转学过来坐我后桌,成绩优异嘴巴又甜,长得浓眉大眼,深受老师和女同学喜爱,下学期便拿到大队长的三杠贴牌,一时风头出尽。

六年级的姐姐也在晚餐时问我,你班里那个叫王俊凯的小子是怎样的人。我同她讲,我校服衬衫后的墨水圆点全是他拧钢笔时甩手一挥的杰作,老妈怎能骂我?应该全怪他。姐姐笑着说男孩子就该这样不拘小节,我噤声,并对此观点持保留态度。

现在想来我对他印象模糊,所得出的上述总结不过是浩荡如长河记忆中的一抹,剩下的只隐约记得他小小年纪便在周末约会女同学。周六上午和学习委员逛书店,中餐在文艺委员家开的西餐厅解决,到了下午又和卫生委员出现在中心广场的秋千上,凑巧那天我全都碰到。只可惜我不喜晚上出门,小时候怕鬼,现在则是懒惰,就算鬼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更多的想法也是由他去吧。我想他那晚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和高我们两级的中队长在一起,那是我姐姐。那天她偷偷涂了我妈的玫红唇彩,踩上她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黑色漆皮搭扣皮鞋,直到八点半才从后门溜回来。

班里男生大多讨厌他,讨厌他装腔作势,太过圆滑,我想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嫉妒自己不能像他一般受所有异性喜爱。我是中立派,当时全身心投入收集随干脆面附赠的水浒卡牌,王俊凯的名字比不过一个黑旋风李逵。

那一年,我们画了无数面澳门区旗、学唱七子之歌,教室里童声嘹亮、关于校园的回忆淡薄久远。再后来他五年级转学,我们更是成为日后再相见时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


再提起这个名字,期间已过了将近十四年。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阴差阳错被分配到销售科,虽然不善言辞,但幸运的是公司实力雄厚,单维持住老客户仍可以领到不错薪水。只是干我们这行少不了和客户私底下沟通交流熟络感情,餐桌上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苦不堪言。

那日见到王俊凯是我喝第五杯酒前,胃部已经抽搐打颤,玻璃杯还是撑着送到嘴边。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拦住,话却是对着旁人说,“朋友一场大家都不要太为难,这位先生不推拒是脾气好,你们一杯接一杯递过来未免也太霸道,我迟到,这杯我代他喝怎么样,好啦好啦,了解,下一杯也是算我。”

灯光昏暗,我隔着晶亮的玻璃杯看去,那人正拿着我刚饮过的酒杯贴上嘴唇,仰头喝下,喉结上下涌动,嘴角有一丝橙红色的液体,被他随手揩掉。

隔天我忍着头痛上班报道,身后加林过来拍着我肩说我昨晚运气不错,后半场全靠王生替我硬撑。

我问他王生是谁,加林提高了音量怪叫,“王源,你竟不知王生?王俊凯可是我们最大客户的独子,我以为你同他有旧交情,还盼望日后业务都拜托给你谈。”

我听他乱说一通,仍是不甚明了,只觉得名字有些熟悉,或许曾在企业刊物上看到。


再后来我遇到他,已是圣诞节的公司年会。他旁边挎一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伴,年龄甚至看起来要比他大些,但高贵优雅,俊男靓女的搭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晚我有幸抽中年会三等奖,是最新型智能手机,获奖者共三人,我对所有抛头露面的场合避之不及,便托加林代我去领,加林开玩笑,道,“领了可就是我的了。”

我摆摆手,喜欢你就拿去。加林问当真?我已转身向角落走去。

灯光暗下,颁奖开始,我从餐桌上拿了雪碧兑我香槟里,旁边突然又伸一只手过来,直直朝向我,掐住我手腕上方两公分。想我脉搏跳动全都被他掌握,一时着急,手连忙挣脱,香槟洒了两人一身。

只听对方哧哧笑了两声,声音低沉有些熟悉,“老同学,上次我刚帮你忙,这次就来泼酒赶我走,心好狠啊。”

我听到这话一头雾水,这时灯光打开,加林正举着手机盒兴高采烈向我招手,我冲他点点头,随即看向说话的人。那人眼尾狭长鼻梁高挺嘴唇削薄,我思索半天认不出。

“我是王俊凯,做过你小学四年级的同学啊。”他无奈捏捏眼角,仍然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王俊凯,我恍然记起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却是“墨水印!”

这下换成王俊凯摸不着头脑,我自知失态,说了声不好意思,随便找了些话头引开。

我们夸赞会场布置漂亮,来宾漂亮大方,餐点精致可口,总之,全是客套话。我们还没有相熟到能够勾肩搭背谈论老板薪资又克扣几何,老板娘早饭是否吃了韭菜咸汤。

但过去这一晚,我司和王氏的合作日渐增多,新业务随之增加,我变得更忙,八十多坪的家只是睡觉场所。

和王俊凯的见面机会也随之多了起来。他是投资方代表,只要有场合,他一定到。我观察他身边女伴,一三五是Miss黄,二四六是Miss张,时间一长我才发现这其中并没什么所谓的规律可循,黄小姐张小姐只是前几次的偶然,后面的周小姐李小姐层出不穷,百家姓小姐们和我挨着打了个照面,甚至还有一个夏先生。我这才了解,王生小时候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经过十多年已进化得出神入化,演变到男女通吃的水准。

我突然想起他转学那天,给班级每位同学送了精心准备的纪念品,女生是明信片画片卡外国糖果,男生是小型乐高玩具和游戏厅积分券,而分到我这里的是他用钢笔画的一幅画。那是棵长着淡蓝墨水叶子的树,枝干纤长、树叶疏密有致,它形单影只背对着我立在纸上,长得倔强。而我之所以能认出那是树的背面,是因为自然课老师讲过植物的向光性,那棵树微微佝偻着腰,像在写作业。可我想他不如画一只叮当猫,那我就不必再去想象填充树木的原本色彩。

那张画在我回家时随手送给姐姐,她高兴了两天,并托她同学求了一张及时雨宋江的卡牌给我。想来,我在某一时刻还是很感激王俊凯的。



我想王生不烦我是因我话少,所以才在除了工作应酬外的私底下也餐餐叫我。殊不知我那时迷恋网络游戏,场合上例行灌酒,满脑子里却都是在想下一次应该怎样组队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杀光敌方扳回一局,别人问我话我都是好好好,要不然才不会想不开随口答应他。

因此,我对他随时随地得寸进尺的邀约很是头疼,更不用说他带我见的还是他那些十个指头数不过来的女朋友和男朋友,因为数量众多,名字拗口,我对他们的称呼早就改成了芭蕾教师、银行柜员、美术馆老板、酒店经理云云。


四月份天气晴好,公园樱花全部盛开,粉白的花瓣被风一吹扬起来像漂浮在空中的地毯。

我捧着手机坐在长椅一端,登游戏论坛去看最新公告。官方公示说为维护服务器更新将停服一周,我看了心烦意乱,撇下手机,一抬头,隔着洋洋洒洒的花瓣,看见王俊凯朝我走来,走到我面前。

“我们不如去你家打游戏?”

“你今天怎么没带女伴?”

我们异口同声,开了两个话题。

他向我抱怨赵小姐临时有事毁了约会,我回答他游戏停服要一周后才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玩那个游戏?”我好奇,便问他。

“上次应酬我见你向我们公司工程师搭话,回去后便同他聊了两句。”

是了,世界上或许没有王生不通晓的事情,更何况这仍属于人际关系范畴,不一定是感兴趣,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擅长和习惯,去关注另一个有比较频繁往来的人的生活已经变成他身体机能的条件反射。

因他约会告吹,所以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作陪。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我带他去了我家,市中心边缘的二十九层。

一路我听他和各色人打电话,包括例行工作也包括他泛滥的感情纠葛。

一进门,他并没有对我装修老旧邋里邋遢的房子做出什么评价,脱了鞋便直奔我阳台,那里阳光充足并铺有软垫,他像只猫一样蜷缩在上面,接听从进门开始便未响停的电话,懒洋洋地回答,“莎莎,我在和客户见面,有重要合同要谈,明天晚上陪你去泡温泉好不好,放心,日程我早已安排妥当。”

我恍惚了一阵,想起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黑猫,到了晚上瞳孔变成浑圆的绿色,整日在大房子里悄无声息的游走,后来它走丢,姐姐哭了两个钟头。如果它还活着,现在应该是被我收养,姐姐的孩子对猫科过敏,那此刻躺在我软垫上的对象想必就不是王生了。


我开电脑换了另一个游戏,注册申请,想ID的时候犯了难,之前注册的名字用的是本名,换了个地方已经被人注册上,正思考着,身后突然遮过一道黑影,手也随之探过来,指头在屏幕上点了点,道,“我的名字可以借给你用。”

我不用回头看便知道他是王俊凯,电脑屏幕映得他脸清清楚楚。我听他建议,敲击键盘,输上他的姓名,一按回车,竟然成功。

“这就算我赔你的啦。”他语调轻快不知道高兴些什么。

我滑动鼠标下拉网页,才发现游戏说明下一行小字,说是游戏ID一经注册不得再做修改,再往右上角看屏幕上显示的王俊凯三个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对这一天的记忆尤其深刻,不单只是那天风和日丽樱花似雪他借我名字做ID号,更主要原因是那天他心血来潮非要我亲自下厨给他烧饭。

我不擅长一切diy,家里垃圾桶全是外卖餐盒,想他肯定一早发现,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故意捉弄我。

我推脱了几番敌不过他巧言令色,最终还是翻了翻冰箱,找出两块临近保质期的牛排,开了炉灶煎给他。

然后就失火了。

算命大师并没有告诉过我今年缺水。

防火警报发嘀嘀尖锐的响声,王生拿着灭火器朝厨房锅里我的脸上一顿乱喷。地上桌上锅上还有我全身满是惨白干粉。

最后我埋头在浴缸里,隔三十秒一换气,听到防盗门咔哒响一声,有人走出去,没再回来。

我记得我吼了他,骂他不要再来招惹我给我添麻烦,现在想起来那语气语句很像要分手的人摆脱难缠的前男友。可王俊凯是谁,我和他只是小学同学,成年后的商业合作伙伴,甚至连朋友都难得称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有迹可循的关联。

日后我想,那天的我那般生气,除了我最怕打扫卫生,还有一点原因是那游戏突然停服的缘故。这不怪他,可我都赖在他身上。

再后来我洗完澡,推门看厨房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案台被烧成焦黑擦不出来,其他地方全是无可挑剔的整洁,又一次觉得错怪了他。

说实话也奇怪,王生有这种让人把一切错误归咎在自己身上的能力,怪不得我每次和他见面总有负罪感。


那天之后我们隔了很长时间才又再见面,他这次挽的女孩我眼生,他笑着给我介绍是他未婚妻,我点点头,同女孩握手,道,“恭喜恭喜,王生余生还都要拜托给你。”

我后知后觉发现这话应由王生他母亲说,或是其他更亲近的人,反正不该是我,但唐小姐笑起来很甜,额头抵在王生肩,一脸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对此没有察觉。

王生只是深深的看我一眼,问我那游戏还有没有在玩,我以为他问我停服的那个,便告诉他我加入一个新帮会,最近排名已飙到全服前一百。他听后眼神古怪,再仔细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意,我摸不到原因 。

之后告别,他道恭喜恭喜,我回他同喜同喜,虽然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晚上回家姐姐打电话过来,说母亲新安排了相亲对象给我,让我周末回家看看。我点点头,想起小时候姐姐喜欢过王生,言谈间便随口提起他。姐姐似乎是因为嫁做人妇有了小孩,对昔日初恋对象的热情早已消磨殆尽,对他并无多大兴趣。聊了几句,话筒里传出囡囡的哭声,我们匆忙结束对话,她在最后同我讲不要忘记相亲,我当然答应她记在心上。


徐小姐家世优渥,长相温婉可人,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并且在教辅机构工作,耐心足够多,综合评测下来称得上是择偶标杆。可同她吃饭吃到一半差点睡着,怪我昨晚游戏打到太晚。

她并没有生气,而是体贴我工作繁忙还要抽空出来见她,我心存感激,本打算吃一餐便向母亲交差,良心过不去,便邀她去看电影。

我已忘记电影名字,只记得是国产爱情片,很适合睡眠。徐小姐细心体贴,退场时告诉我口水要擦干,还悉心把爆米花口袋扎好扔掉,我对她印象更佳。

之此往来几次,算是正式定下交往关系,每周六上午十点半按时约会,晚上九点钟送她安全到家,在楼梯口和她道别。

我特意去网上搜索情侣约会十大注意事项,二十大必去地点,但逛了游乐场咖啡厅电影院和美术馆后再无处可去。她问我是不是觉得和她在一起很无聊,我忙说没有,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安慰的话。


再说王生,他谈了未婚妻后安生很多,但我知他本性难移,身边莺莺燕燕还是少不了。有次应酬他碰到我,主动跟我攀谈,笑着问我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有些困难,还在摸索,相信会很快成功。

他哦了一声,带着上挑音调的疑问,“什么是成功?”

我想了想,认真答他:“顺利交往,然后结婚、生子、颐养天年。”

他听后哈哈大笑,说我不懂感情,他慷慨分享自己经验心得,讲感情是你来我往相互试探,相互周旋,从中获得愉快体验。

看,这就是他的感情观,我对此无话可说,我们是完全两种人。我只想安稳度过一生,摒除麻烦且不必要的人际交往,攒到足够多的钱,为父母再添一处房,身旁伴侣温柔体贴孩子活泼康健。

王俊凯见我沉默,主动打破僵局,邀我周末带女伴一起出来玩,见我犹豫,他连忙补充,他不会再进我家门。

我当然能分辨出这里面的调侃语气,看来他还在对我那次驱他出门耿耿于怀,为化解不必要误解也彰显我的风度,我爽快答应。



那是次很普通的约会,除了几个可有可无的意外。

我们约在赛马场,我赌八号,王俊凯把钱全掏给九号,他信誓旦旦说他一定会赢,并和我打赌,输掉的人要无条件答应另一个人的心愿。

八号那匹马毛发油亮四肢矫健鬃鬓潇洒,我有十成的把握。

我们买了汉堡和可乐,神情紧张盼望结果。发令枪一响,八号果然遥遥领先,那是道黑色的闪电,在棕红的跑道上霹雳前行,而九号被远远甩到最后。

期间我回头看,徐小姐正和唐小姐热切交谈,我听到唐小姐说她同王生的结婚典礼将在九月中旬举办。徐小姐察觉到我的视线,以目光向我询问,那意思是讲,王源,那我们的婚礼要等到何时?

我无法立马答她,因为举办一场成功的婚礼并不容易,要下聘书、搞订婚宴、装饰婚房、敲定蜜月时间,等等等等,况且还不确定,我同她是否存在真正感情。

我只好连忙转身,忽略她眼神里的落寞。

场上赛马已经接近终点,意料之中,果真是我八号赢。王生赔了一大笔,却毫无失望之色,他同我击掌,扭头回去接受唐小姐香吻,并用余光示意我,我也应同徐小姐这么做。

我虽然对王俊凯的情感爱好不予置评,但信任他的交际技巧,只是按照他的意思扭回头,我回以徐小姐的只有微笑。

旁边的王俊凯一副看荒诞剧的表情,眉毛一挑,下一秒搂过我肩膀,一系列动作流畅倜傥。他在我左脸颊吻一下,声音响亮,落落大方,扭头看徐小姐,笑到,“徐小姐,男士羞涩的时候你该像我这样。”

我嫌弃地抹掉王生留在我脸上的口水,低头咬了一口凉掉的汉堡,心里头有些烦躁。至少,至少在这种场合,他不应该这样揶揄我,亲身示范这种动作开我玩笑。

他并没有发觉我心理活动,而是弯着眼睛问我有什么心愿需要他来实现,我一时心烦意乱,挥手告诉他日后再谈。他心情更好。

我们之后又去影院,我记起来,那天是农历的七夕,牛郎织女一年一次的相会,只可惜天空中并无鹊桥,喜鹊都留在人间,影院的情侣座场场爆满。王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一定要找四位连号,最后只在恐怖片影厅寻得。

我们四个人抱着三桶爆米花,在冷气大开的最后一排落座。从左至右依次是徐小姐、我、王俊凯,最右是唐小姐。

前面说过,我虽然怕鬼怕黑,却矛盾的喜欢看恐怖片,只可惜那是一部国产,剧情老套视效一般,称得上的只有音效。我从右手边拿爆米花吃,怕声音太吵,每一颗都是含在嘴里化掉。有关研究表明甜食易使人上瘾,确实是这样,我一颗接一颗把奶油爆米花往嘴里填,最后竟形成连贯的流畅动作,这使我对电影情节、周边环境更加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再要去拿爆米花的时候,右手突然就被捉住了。

温度、力道和肌肤触感,我已再熟悉不过。

我扭头,借着屏幕大开的白光,对上王生的眼睛。

我嘴巴填满说不出话,只好摇摇手腕晃他,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睛虽然还是弯着,却多了丝落寞。我猜他是把我认错,不是谭先生就是夏小弟,或许还有其他人,但我不认得。僵持了几秒钟,他松开我的手,像没事人一样,扭过头和唐小姐对话。我听到他们窸窸窣窣的笑声,才想起自己忽略徐小姐多时,连忙补救似的扭头问她害不害怕,徐小姐点点头。

我回想王生以往的样子照本宣科学着去握徐小姐的手,她却从我手掌中抽走,摇了摇头。可惜此刻灯光已经暗下,我分辨不清她的表情。

那日的约会情形大概就是这样,从影院出来徐小姐说她身体不适借故离开,我向王生和唐小姐道别,送徐小姐回家。

在徐小姐楼下我们遇到她母亲,她问我们怎么这么早回来,我刚要回答,徐小姐便拽了她手臂上楼去,并未和我说再见。恐怕我哪里惹恼了她,改天还要向王生请教才行。

遗憾的是,那日过后公司业务量增多,我每天忙到十一二点钟下班,网络游戏早已荒废,更没有时间去谈感情。


夏天已接近末尾的时候姐姐打电话过来,代母亲询问我最近感情状况怎样,我这才想起被冷落了许久的徐小姐。

我在电话里问父母身体状况,小囡学习成绩,对徐小姐却闭口不提。

姐姐深知我性格,在电话里打断我,语气强硬,“女孩子生气要去哄,无论什么感情都要付出努力。”

她说这话我并不陌生,小时候姐姐也是这样教育我要努力学习,因此我才能考入重点进入大企业,但她此刻讲这些话,我却突然想起王生,我想他拥有高超的人际交往技能,是否也是因为付出努力的结果。

回过神,我答应姐姐,会努力维持和徐小姐的关系,但挂上电话,还是不想打给她。姐姐只顾叫我努力,却忘了我隐藏起来的懒惰性格。

我打开电脑,登录久违的游戏账号,以“王俊凯”命名的ID发着微弱的光,我想起白天在公司茶水间听到,王生的婚礼还有一周就要到了。


果真,没几日公司高管纷纷收到王生请帖,粉红色的卡纸背面印着新人亲密剪影,加林攀着我肩揶揄我,“咦?王生竟没邀你去?”

我苦笑反问,“难道我和王生在你们眼中很熟吗?”

加林疑惑,“不熟吗?不然他怎会次次为你挡酒周周邀你出游?”

嗯……这当然是因为我们小学时的同窗之谊!

我早已说过,王生为人交际手段高超,就算不想产生恋人关系,他也能把每一位普通朋友照顾周到,我想这就是姐姐口中的“努力”,他拿我们寻常人练手,去熟练他盘旋花丛的业务水平。我佩服他,这是褒义。


抽空我给徐小姐打了电话,隔着话筒,徐小姐声音冷漠不复从前,她问,“王先生,你是否爱我。”

我一时无法回答,告诉她我需要思考一下。她却说,“王生,我已觅得新对象,对方不会在同我吃饭时犯困,不会看爱情电影睡着,也不会当着伴侣面前去和其他人亲吻。王生,”她竟然喊我王生,我才发现这其中奥妙,她继续说道,“我喜爱你足够英俊,贪慕你正直达观,但要日后朝夕相处结成伴侣,恐怕我们并不合衬,何况……王生,你可知你也是身在镜中不愿回首?”她顿了顿,最后祝福我,“望你也早日找到有缘人。”

我对徐小姐后半截的意思不甚明朗,但至少在前半部分,我认为我和徐小姐还是很对味的。我佩服她对待复杂关系干净利落,有问题便指错,无感情便淡出。她这样处理,我很感激。


王生结婚前一日有单身派对,加林蹭到一张邀请函送我,我却脱不开身。

姐姐家的小孩发高烧脱水,我要去医院陪她。

儿童医院里声音嘈杂,住院病房的墙壁绘有温和明亮的卡通图案,我坐在囡囡旁边,带她一一辨识墙上的卡通形象,占地最大的是机器猫。我告诉囡囡,机器猫有万能口袋,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告诉他。

“真的吗?”囡囡扑闪着大眼睛。

“那是当然。”我回答。

凌晨两点姐姐赶来交班,我问她姐夫在哪儿,她言辞间带有不屑,只说不必管他。

我无意插手她的感情状况,做什么选择都在她,只同她抱了抱,告诉她我尊重她所有选择。姐姐拍我肩膀,要我不必担心。

离开时她在身后叫住我,言语间有别样的犹豫,吞吞吐吐,这不像她。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让我路上小心。

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车还未熄火,手机铃声又响,我看来电显示,竟是王俊凯。

想象中派对的热闹喧乱并没有从听筒里泄出,背景音乐反而很轻柔活泼,我听出是the Flying pickets的only you。

“你同徐小姐近来还好?”王生问我。

“还算顺利。”不知为什么我会欺他,难不成他对徐小姐又打起了歪主意?那未免太混蛋了些。

“你以前说过有什么不懂的要向我请教,我等了好久,你从未找过我。”我竟听出他一丝撒娇,想必是错觉,“况且,我还曾欠你一个心愿,你现在想,我一并解决。”他补充道。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确有此事,但眼下情况又怎能一时说明?便只好忽略后一个补充并安抚他,“是我不好,问题确实存在,只是不好意思问,既然你想回答,把我就提问,王生,”我一顿,看车窗外悬在半空的月亮,半盏明白,云影绰约,想叹气,又生生止住,我问,“王生,什么才是喜欢?”

那边过了许久都未回话,我看通话时间已过去五分钟,刚准备挂断,听筒又传出婀娜女声,她唤住我,“王生,是王生吗?王生在这里喝醉啦,你是他朋友,能否带他回家?哎?你还在听吗?咦?怎么会有两个王生?”

我哑然失笑,那一刻心中却似有飞蛾震动,刮擦心脏膜瓣,既痒又痛。

我清清嗓子答她,“劳烦您告诉我地点,我这就去接他。”


隔天一早待我醒来,客房早已不见王俊凯踪影,餐桌上留他一张便条,上面写“谢谢”两字。

我昨日已在公司请好短假,洗漱完毕,直奔儿童医院替我姐姐。她精神不错,反观我脸色苍白,问我发生什么,我只说睡眠太少。

姐姐让我好好休息,突然像想起什么,问我是否还和王俊凯有联系。

我奇怪她突然问起这个,脱口而出,“他今天结婚。”

姐姐听后点点头,像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接下来时间我给囡囡读小人书、分享我小时候趣事,讲我走丢的猫,告诉她我小时候千辛万苦收集的卡牌在搬家时全部丢失。

上午十一点钟,护士过来给囡囡测体温换药,我起身让开位子,走到窗边。

二楼病房窗外生长高大的栾树,这个时节呈现出霞红、赤黄和苍绿三种颜色,叶片包起来的三角锥里已有种子,来年夏天我们还会见面吗?应该不会了。

这个点,王俊凯的婚礼应该已经开始举行,教父誓词会让他们宣读相爱一生一世,无论贫穷疾病都不离不弃陪伴彼此。

“舅舅,我手背好痛。”小囡在背后喊我。

我揉揉眼角,转身冲她笑,“外面风好大。”


囡囡在医院住了不多时,只有短短三天,我的年假却有足足一周。我不想呆在自己那间陈旧阴冷的小公寓,便赖在姐姐那里,偶尔去看父母,在自己的旧卧室里胡乱翻找小时记忆。

夜里登陆电脑游戏,网页点错不小心跳转到另一个,发现未读消息里有好友申请,时间是在一个月前。巧合的是那人竟叫王源,请求信息里只有“你好”两字,我点他头像查看资料,一片空白,想了想,点了同意。刚准备下线,他头像突然闪烁起来,问我要不要联机打一局,我说我好久没玩有些手生,他说我们半斤八两,果真,到最后我们打成平局,并约好了明晚同一时间上线。

这期间我又去见了另一个相亲对象,她夸我长相英俊,我回她高小姐人美嘴甜。我实在是疲于应付陌生关系,如果可以,只和旧朋友老同学往来就好了。

晚上在餐桌上我随口提起“如果永远不结婚会怎样”的话题,妈妈根本没有听进去,只告诉我高小姐不满意的话不妨明天再去看柳小姐,母亲不知何时把我当成抢手猪肉,论斤称量跟人谈判。而姐姐只是不咸不淡瞥我一眼,她问我是否拿定主意,我埋头吃饭,避开她视线,含混不清答她,“只是随便说说。”


一周很快过去,再回去上班难免对闲散的日子有些不舍。

周一一早我去人事科报道,出来又被加林截住,他眉飞色舞告诉我错过惊天大彩蛋,我问他什么是彩蛋,他压低声音,语调却带着幸灾乐祸,“你不知道,王生结婚典礼当天,神父宣誓婚礼证词前一刻,他那以前十几个交往过的男女朋友竟不约而同全部到达现场,异口同声骂他负心汉,控诉他欺骗感情的历史罪状,原来他手段高超,并不是换人勤快,而是在十多人中间同时周旋!你不知道那场面当时有多精彩……”

“那结果呢?”我推开加林,接了杯咖啡。

“唐小姐怎么会受这气,当场暴走悔婚……喂!你怎么走了,我还没有讲完!”加林在身后大喊。

我快步离开,回到办公桌前,吞下大半杯咖啡,突然想起来刚刚忘记问加林,那刻王俊凯脸上是什么表情。我想他内疚不会比愉悦更多。


经过此事,企业多少也跟着受到影响,王氏在圈内的口碑大打折扣,我们公司也自然减少了和他们之间的往来。

我听说王生去了国外,二十七八还有耐心再修学业,勇气可嘉。

姐姐和姐夫还是离了婚,她带着囡囡搬回母亲家,我原来房间收拾干净腾给囡囡住。墙壁重新粉刷一遍,天蓝色摇身一变成为粉红小屋,男孩子和女孩子实在是太简单区别。

妈妈还在为我寻觅如意妻子,姐姐却不再有兴趣当她帮凶,她甚至时不时透露几句,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究竟什么是喜欢,王生到现在也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精力去弄清楚,公司最近给我升职,薪资翻了好几番,应酬更多。

加林也要在近期结婚,结婚前夜的单身派对上喝多,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先是把顶头上司骂了一通,然后再骂一圈客户,末尾时随口提起王俊凯,他说他一直有件事弄不明白,王俊凯结婚前一晚的派对从始至终都未现身,婚礼当天那十几位交往对象又怎么会像是串通好一般同时出现。

我说他喝多了,这明明是两个问题。


四季辗转轮回又到秋天,我开始学着做饭。

那天在公寓附近的超市买菜,挑到包菜的时候被一只手从后面拦住,对方食指中指微屈并拢,刚好搭我脉搏。

“这种叶质过薄入嘴发苦,不如尝试旁边那棵,大小合适,一餐刚够两人吃。”

我转回头,看那人穿灰色开司米毛衫,搭配浅色圆领T恤,鼻梁上架一只银色金属镜架,再仔细一嗅,若有若无的佛手柑香淡淡缭绕,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

我道,“你回来了。”

他笑,“你心跳好快。”

说完这句,我们两人都变得沉默。

只好再找些话说。

我见他臂弯空空如也,不禁皱眉,还未开口,便被他抢白,“你又看我笑话。”

天大冤枉,难道他花心形象还是我一手塑造不成?我只不过表达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好奇心,更何况,哪来一个“又”字?

不过当然,这些我不会同他说。

我们聊了聊工作,没几句便继续不下去,只好谈天气,可这也不是一个好话题。身后阿婆推着购物车让我们年轻人让一让,并好心建议我们叙旧该去咖啡厅。

我把包菜放入购物篮,王俊凯走在我身侧。他问我是否还和徐小姐谈恋爱,我告诉他我们早在一年前分手。他听后声音轻快,不,应该是非常轻快,甚至濒临幸灾乐祸的边缘,但他及时控制住,笑着恭喜我恢复单身。

收银台排了蜿蜒的队伍,漫长的沉默过后终于临到我,王俊凯却先我一步把卡递去结账,我抬头望他,不解,他说,就当是去我家做客的伴手礼。

我从未听说过有人把包菜当作伴手礼,也不知何时有邀请他到我家做客。


但磨蹭到最后还是顺了他意。王生不仅可以让人产生负罪感,还会让人产生想无条件应他请求的纵容心。

结果那餐饭我还是没有机会当面向他施展我进步神速的厨艺。他临时来了电话,一脸愧疚向我解释公司有事要忙。我心领神会,知他回国不久肯定是之前的伴侣们着急相见,表示理解,同他挥手告别。

他走出两步,却折返回来,在人流匆匆的人行道边拥了我一下,撤身时小声说,“这次是真的。”

着急赴约是真还是处理工作为真?对我内疚是真还是遗憾餐饭是真?这次为真那是否之前都是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无心去猜。只觉他还有许多话要同我讲,但绿灯已经点亮,我要步行过斑马线,他要等下一红灯转亮驱车右拐。

我们再一次分流汇入茫茫人海。



公司的业务早已不需要我亲自去谈,但场合应酬还是换汤不换药,偶尔看到带颜色的液体都会条件反射性头晕。

我和王俊凯见面的机会因为两家公司的合作又多了起来,觥筹交错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问题究竟在哪,终于,有一次在晚上泡澡时突然想起,自他归国回来,从始至终都是独身一人。

周末姐姐唤我回家,说新房装修的地暖出了问题,我看了眼日历,眨眼间竟到了十月。

为父母新添置的房子靠近学区,周边环境安静并附有干净公园。我看车窗外萧瑟风景,树影叠叠,想我之前立下的人生目标也算实现大半。

监督修理工把地暖调到正常后自然被父母留下吃饭,饭桌上小囡吵着要看电视,姐姐不让,我做舅舅的自然要唱红脸,装作自己要看体育比赛,遥控器到了手中还不是乖乖跳到卡通频道。

电视在播叮当猫,大雄乘坐时光机回到从前,胡乱改造一番却发现还是当下最好。观众常谈大雄无用,可他们不知,若自己身临大雄位置未必不会辜负叮当猫好意,叮当猫也未必不是心甘情愿。

我看着电视发愣,直到被姐姐唤了好几声才回神,低头嚼米饭,食之无味。

餐后姐姐把我叫到二楼储物室,那里被规划得整整齐齐,透过窗户可看到空气里的丁达尔现象。我见她背对我蹲在立柜前翻找什么,她一边继续手上动作,一边问我话。

“王俊凯是一个月前回来?”

“已有二十天。”我想了想。

“你同他常常见面?”

“偶尔有业务往来。”

“他身边携带对象?”

“我不知,见他时都是一人。”

之此几番像户口调查一般的对话,姐姐终于找到一直在寻觅的东西,停下手上动作,不再言语。

我那刻却心跳异常,手指抠着门框,压抑莫名情绪,“姐姐,难道你想重新追他?”

她未回答,猛地起身,面无表情朝我走来,手上拎一张白纸,携卷着周遭气流,带它直奔我眼前。

那是张8k大小的白纸,因为年岁久远而已泛黄卷边起了毛屑,淡蓝色的墨水早已褪掉大半,但依稀能辨认出它历史遗迹。

那是一棵蓝色的树,它背对着我,我能看到的只有它晕开的树冠,还有旁边一行,要用十成十的注意力才能看清楚的手笔稚嫩的蝇头小字。

那上面写,“王源,你回头看。”

我久远而封闭的记忆随着这张图纸层层铺开,依稀能听到钥匙捅进生锈铁锁里的摩擦声音,哗啦、哗啦,铁锈片片剥落,蝴蝶蒲扇着翅膀抖落零星鳞粉。

1999年,我厌烦他有意无意甩到我背后的墨水迹、认为他约会我姐姐是极大失礼、并怨愤他在离开时不同别人一般送我精美流水线礼品,同样是纸,我只记得自己苦苦收集的卡牌游戏,却从未察觉他偷偷赠予我的儿时真心。

此时我心情已恢复平静,并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幌眼,而是真正的风和日丽。我依他话讲,扭回头去,昨日的种种像幽长的筒形滑梯,我钻进洞口,手指摩擦筒壁,那些片段便清晰浮现在指尖,蜿蜒、蜿蜒、蜿蜒,一片光亮泄出来。

我当着姐姐面把纸张按对角线折好、叠成四方,托她带我好好保管。

姐姐踮脚揉我后脑头发,她希望我勇敢做出决定。



那晚我回家,登陆游戏账号,唯一好友已经等候多时。十点一到,我们联机,连续打赢九局,勇者排行榜名单又一同上升几位。

结束时问我给对方发送私信,我说,王生,谢谢你。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停顿、再次输入,敲敲打打,修改几番,最后发送来的只有“不客气。”

我下线,注销账号,系统询问我是否真的决定删除所有档案,我点确定。“王俊凯”三个字在屏幕上逐渐变成透明色,直至消失。

我想这游戏已无继续下去必要。



新年当晚的中心广场有烟火表演,年轻人大多躲在被窝里煲电话聊天,天地宽广,一小方窗户足够窥得世界一角、烟火半盏。

走在路上的反而多是不失浪漫的中老年。

我和王俊凯穿深色大衣并肩走在江边,霓虹斑斓,错影坠落水面,晚风潮湿凛冽。

走累了,我们停靠在栏杆边,等待即将在夜空中绽开的第一朵烟火。

零点,那是朵耀眼的紫红色,四周缀有金色流苏,像水母软绵的肢体,坠落,流星一般的火光映入我眼。

江岸高耸的led楼上显示我们步入崭新世界,硕大的红心应情应景砰砰跳动。

王俊凯转过头来,任风吹乱他额发,露出他明亮的眼,他开合嘴唇,声音含混在口腔。

我识得他嘴形,圆形o—扁口—咬舌—合齿—贴上颚—上下唇轻触。

“我们在一起吧。“他说。

我回答什么已经不重要,天空中铺叠盛开的烟火前赴后继掩盖住我的声音。



我将五指送他指缝,他便什么都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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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自《黑暗中的十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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